(六千)第十卷一百零七章:太平花 (第2/2页)
陈柳介听得心中如坠冰窖——竟然、竟然有这么多?我怎么都记不清了?他从哪里知道的?
最重要的是,我要掉脑袋了!
“还没到掉脑袋的时候。”江笑书冷声道:
“把除了我知道的这些,全部交代清楚!如果提供了有用的东西,财产还追回了一部分,你就可以免去我这里的死罪。”
随后他厉声道:
“陈柳介,我给了你很大的耐心,不要再耍花样,说屁话,否则你会变成人棍,被你心心念念的公猪母猪吃进肚!说!”
江笑书一声大喝,终于击溃了陈柳介所有的心理防线,他痛哭流涕,开始供认自己造下的孽:
“七年前除夕,老知府那碗下了毒的茶,是我端过去的,呜呜呜……陈翘楚明明给我说那是迷药的,可是,可是……后来就只能将错就错。”
“漕帮帮主的女儿在岳阳逛街的时候失踪,实际上是被带到了府衙,陈翘楚让我自己处理,我就,我就……后来我好害怕,给那个女孩请了好多张符,还往寺里捐了上千两银子呢。”
“那一群被强占了土地的村民,是被我骗来府衙的,我说要为他们主持公道,可他们一进来,就全成了‘鱼’,被独龙哥带走了……”
“布政史大人水井里每年都能打捞出来的金蟾蜍是我让人放进去的,他也知道是我放的,还和我通过信呢,那信就在……”
“平江县县令不愿意和我们往来,我就摆了一场鸿门宴……他的骨头就埋在我二房小妾家的后院。”
陈柳介磕磕绊绊说了半个时辰,总算交代了能记起来的所有的罪过,江笑书默默点头,随后手一挥,狱卒们便给陈柳介松绑带走了。
临行时,陈柳介连连点头哈腰:
“多谢江大人,江大人您忙、您忙。”
江笑书笑笑:
“你一会儿也会很忙的,不过是忙着在地上爬。”
“爬?好!江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!”陈柳介立刻爬下来,谄媚的朝外面爬去。
江笑书皱眉,抬腿一脚将陈柳介踢翻,命人将他拖了出去。
“都看见了?”江笑书转过头:
“布政史王鸿富,你和陈翘楚的通信一共四十二封,和吴白的通信有一百二十封,最长的一封有三万多字,要不要我现在背出来给你听?”
“按察使沙振邦,你地窖里的那些孤品字画,需不需要我告诉你一下是哪个名家的手笔?”
“长沙知府、衡阳知府……湘州布政司经历、湘州按察司佥事……汨罗县令、临湘县令……”
好似阎王点卯,江笑书提及哪一个官员,便说出他们最大的罪状。
被点到名字的官员,两股战战者有之,牙齿咯咯作响者有之,一跤坐倒再也爬不起来者有之,屎尿齐流者有之,晕倒昏迷者有之……
原来这群耀武扬威、欺凌百姓的官老爷们,在面对死亡时,反倒更像他们口中的“贱骡子”。
江笑书深呼一口气,抬头向天,闭上了眼睛,似乎在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。
他按住剑柄:
“问到话,三句之内给不出答复的,斩立决。积极配合的,会和陈柳介一样……开始。”
众官几日前于睡梦众被擒时,还没从“大老爷”的身份中脱离,大声斥责奉命捉拿的众军士。
回应他们的是军士们的耳光,于是他们都学会了沉默是金。
随后他们被全部押往岳阳,软禁在郊外,自然看见了城内冲天而起的烟花、火光、羽箭、暗器,也看见了岳阳楼的倒塌。
他们终于学会了害怕和求饶。
大战结束后,部分被证明正直的官员被放走,而他们却被押上了囚车时,他们知道清算的时刻要到了。
他们心如死灰的来到监狱时,已有不少人决定悄悄自杀,因为他们犯的大罪绝无任何人能给他赦免,与其被严刑拷打后痛苦的死去,倒不如自我了断来的痛快。
可就在刚刚,陈柳介就那么被轻飘飘的放走了,江笑书亲口告诉他“免去你在我这里的死罪。”
这是他们绝对想不到的第二个选择,一个连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的题目。
于是他们拼了命的答题,想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。
每一个官员都被安排了专人审讯,很快就交代了全部……
牢房外。
“江公子,他们快交代完了。”
“所有口供抄写一份给我,原件发往京城。”
“是。”
军士领命而去,一旁沉默许久的李天将开口了:
“江公子,我想把他们全宰了。”
“你之前本来就有机会这么做的,为什么没做?”江笑书反问。
“因为你说过要审他们,可是……”李天将皱眉:
“可是你为了这些情报,选择放过了他们,我实在不能接受。”
“你告诉我,如果明知必死的人,是会接受拷打后再死,还是痛痛快快的死?”
“当然是后者。”
“那如果可以活呢?”江笑书回过头:
“‘解决问题’与‘事实真相’是两回事,这个道理前人说过无数次,我没听进去,真正让我听进去的,是芷江那一场血战,我和盛于烬险些被乱刀分尸。”
“所以你所谓的‘解决问题’是赦免了他们的死罪以换取情报?”
“不错。”
“那‘事实真相’呢?真相就是他们马上就要逍遥法外了!”
“‘事实真相’就在这里,”江笑书指了指自己耳朵,咧嘴一笑:
“李将军,考考你的耳力,东南方三十丈有什么。”
李天将立刻运功细听,“修罗刀”功夫何等了得,他立刻就分辨出来了:
“在煮东西。”
江笑书点点头:
“在煮水银。还有呢?”
“在灌东西。”
“水银喝下去就会哑掉,灌进耳朵里就会变成聋子。”
“在砍东西。”
“砍哪里?”
“手?脚?肩膀?”
“还有呢?”
“还有猪叫声。”
“公猪和母猪都有。”
“有东西在爬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
“听不出来,好像是条狗?”
“是陈柳介。”
李天将闻言大惊:
“什么!你不是说了,要、要放他?”
“我告诉他,‘你在我这里的死罪可以免了’,我可没告诉他‘王法和道德的死罪绝对逃不掉。’他那个时候还闲,不像现在这样忙着爬,应该听得很清楚才对。”江笑书冷声回答,随后转向李天将:
“李将军,这就是你要的‘事实真相’。”
随后他指向牢房:
“里面还有七十八个‘事实真相’,我猜,你腰间的修罗刀应该很感兴趣。”
李天将恍然大悟,终于露出敬佩的神情,朝江笑书一抱拳,“噌”一声长刀出鞘,便一个纵身闯进了牢房。
惨叫声听起来十分凄厉,可是江笑书却没有丝毫同情——如果我同情罪有应得之人的报应,那那些无辜之人的飞来横祸,又有谁去同情呢?
修罗刀的杀气果真不同凡响,血腥味很重,简直令人难以忍受,可江笑书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——他当然不是一个嗜杀之人,可他明白,以牙还牙、以血还血才是这个世道上最公平的道理。饱经苦楚的小鱼、受尽剐戮的盛于烬、颠沛流离的王劲威小兰……同伴们所经历的,远超江岳帮和这群官员。
后世的人们读到这段历史,会有某些人说,江笑书在岳阳动了太多的刀兵,死了太多的人,尸体连湘州府衙都放不下了,实在是不对。
可那时,总会有更多的人告诉他:
“江笑书的屠杀和清算固然残忍,可被那官员、诽谤、奸商迫害凌辱多年的湘州百姓们,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难道不残忍?他们的尸首连整个岳阳城都放不下!笼罩在湘州上空的乌云盘旋了一十五年,而今狂风大作,雷霆扫清了乌云,使得阳光重现大地,你却要怪罪于雷霆!”
修罗刀落下最后一刀时,江笑书对着自己重重点了点头,他比任何人都明白,自己做了正确的事。
“两政可使三湘乱,三官便教四水枯。”这句话从此刻开始成为历史了,三湘四水的污浊,会和恶人的血一起排空。
江笑书曾说,贪官、匪徒和奸商,这三种人就像一颗树上的主干、树枝和叶子一样,永远不会分割开来,他们互相利用,又互相庇护,最终挡住了所有阳光,由此一来,树荫下便滋生出无数的阴暗和虫豸。
现在,一群所谓的“国之栋梁”、“中流砥柱”、“成天巨擘”倒下了,连带着凶狠无忌,四处掠夺的枝干,以及遮天蔽日、笼罩一切的叶子。
从今天开始,树荫下的小草们终于能阳光,都是湘州最常见的草——艾草、芸香、狗尾巴草、四叶草……
不过最多的,还是芷草,她变得郁郁葱葱,可爱动人。
别担心小草们没法长大,英雄侠士的碧血洒进了它们脚下的土地,不久之后,这里会开出花。
鲜花。
无数朵鲜花。
无数朵向阳而生的鲜花。
花的名字叫——
太平。